佳人挽在他胳膊上的两只手甩开,朝铁梨花走来,迈着乐颠颠的醉汉步子。
“妈,看看——”他从袖口里摸出一张银票。“妈,这是给你的。”
铁梨花没接那银票。她知道那是三百八十块钱。差不多就是顶壮丁的价。三儿没回来。从槍子下逃生不会老走运。
她只是转身独自走去。而牛旦却巴结地跟上来。讨好卖乖让他的醉态弄得带几分丑角的滑稽。她一见到儿子如此憨态就十分没出息,像所有偏袒护短缺见识的女人一样,啥都不想再和他较真。
那个俏婊子又跟了几步,知道她的戏完了,眼巴巴地看着原本能让她搬回家的钱柜子走远了,上了他母亲的骡车。
骡子从瞌睡中醒来,牢騷颇大地打两个响鼻,使着小性子上了路。铁梨花随它慢慢颠,鞭子也不真去抽它。
“妈,今晚一上手,我就知道有个贵人暗中帮我了……”牛旦打了个气味辛辣的酒嗝。
“你答应妈不沾那东西的。”
牛旦哈哈大笑。梨花从来没听他这样笑过。就是那种财大气粗、天下事都不在话下的大笑——赵元庚的大笑。
“妈你可真傻!天下哪儿有不糊弄他娘的儿子?我还答应您不沾洛陽铲呢!”
梨花似乎被他的笑感染,也顺着他的好心情拍了他一巴掌。这就是年轻母亲和成熟儿子之间特有的亲昵嗔怒。
“坏东西!”
“妈,您还有不知道的呢!”
“不知道啥?”
“您儿子的‘坏’呀。”
“把谁家抢了?”
“抢钱还不如赢钱痛快。我还逛过窑子呢!”
“逛垢回?”
“就三回。”
“刚才那个漂亮闺女你逛过?”
“谁要她呀?一堆抹了粉的狗屎。等我再赢几把,弄个千儿八百,去洛陽置块地,盖一院三进的大瓦房,接您享福去!……”
梨花知道他在说醉话。她说:“赌钱这东西,你赢一百块钱,一千块早输进去了。”
“那是那些倒霉蛋儿!我命里有赌运。听人说我爸就赌命亨通……”
“你爸?……你爸是谁?”梨花和儿子的亲昵顿时没了。
“我知道我爸是谁。妈,你瞒我也没用……”他撒娇放赖地朝梨花这边靠过来,梨花一抽身,他往后倒去。“您为啥不叫我知道我爸是赵元庚?”他索性半躺着,脸向黑夜问道。
“谁告诉你的?!”
“您说他是不是?”
“不是。你是你妈跟人私奔生的私娃子。你妈年轻时可风流。不过叫谁逛也不叫姓赵的逛。”
牛旦不做声了,过一会儿又自个儿和自个儿笑起来。那意思是:妈您糊弄鬼去吧。
到家时牛旦睡着了。铁梨花把他搀扶到车下,他满口是醉汉的旦旦信誓:只要他有足够的钱盖一院三进的大瓦房,娶上一个像母亲这样聪明的绝代美人,他再不去沾洛陽铲,再不去赌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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